TEASPRESSO #in a short break

3.

那天過後，

對金聖圭的感覺分明有些不同了。

至少在南優鉉內心是如此。

然而那情感並沒有強烈到足以讓他有任何實質的行為變化，

頂多也只是臉紅的頻率變高而已。

不過，當他今日出現第四次失誤的時候，

比起害羞什麼的，南優鉉反倒覺得自己是發燒了。

利用補貨的時間靠在牆上稍做休息，閉上眼睛讓暈眩感稍稍緩解。

南優鉉沒想到為了省錢而關上暖氣，卻讓自己隔天早上渾身發冷的醒過來。

門外客人的聲音讓他猛然睜開了眼，南優鉉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好讓自己昏沉的腦袋清醒一些，

儘管狀況並沒有改善，他還是硬撐著打算回岡位上班。

而一直在外頭等待的那人，總算看見了南優鉉出來。

「…不舒服？」又是那個眼神。 

「還好啦，小感冒。」依然沒有承受住，南優鉉最終還是轉移了視線，笑著淡淡地回應。

或許是自己臉色越來越差，金聖圭後來又陸續問了幾次差不多的問題。

直到他碰巧扶住了差點拿著拖把滑倒的南優鉉，他才感覺到金聖圭透出的些許怒意。

「…不請假？」

「臨時請假也找不到代班的，麻煩別人也不好…」

「…明天呢？明天不請假？」

一時被堵得想不出反駁的話，南優鉉也不想說這工作可是他唯一的生計來源，

只能藉著同事的呼喚聲逃離金聖圭的問話。

等到再次閒下來和金聖圭碰見時，已經是下班時間。

那人並沒有專注於書本或是作業，而是空著桌等南優鉉。

「下班了？」

還沒摸清楚他想幹嘛，南優鉉只是點點頭回應。

誰知道那人便頭也不回地起身向外走，看見他呆愣在原地，才補了句話。

「…你家在哪？」

認識以來，

第一次和他肩併肩走著。

忍不住偷瞄著金聖圭淡然的側臉，那長長的睫毛、曲線直挺的鼻梁、精緻的下顎線條，

南優鉉覺得自己臉頰似乎又燙了些。

「阿！抱歉…」

一時之間沒有抓好兩人的間距，一晃就這樣撞上了那人的肩頭。

「頭昏？」金聖圭停下了腳步，一臉擔憂的詢問。

「…休息一下？」「不用…沒關係。」 

「我家就快到了。」南優鉉回過頭說。

抬起有些發軟的腳步，南優鉉繼續向前走著。不一會兒，他感覺到了金聖圭跟上了他的腳步，

走在一旁同時伸著手偷偷護著自己，隔著大約五公分的距離。

餘光瞥見那略顯尷尬的手，南優鉉抿起嘴唇，掩飾著笑意。

被一時的竊喜沖昏了頭，

南優鉉站在破舊的公寓門前才想起，自己那羞於見人的拮据生活。

「……我家到了…謝啦！」

「太破爛了…沒辦法請你喝茶……哈哈哈…」

心虛作祟，南優鉉沒等金聖圭反應就先自嘲。

「並不會破爛。」金聖圭認真地端詳著整個環境，淡淡地說，

「……這是你生活的地方。」

出乎意料地認真回應，反倒讓南優鉉不知說些什麼。

兩人沉默了許久，他只好再次開口打破尷尬。

「是阿……靠著便利商店打工的錢，住這邊的房租也夠嗆的…」

「你只有在打工？」「…恩，怎樣？」 

「……你沒有想做的事嗎？」

金聖圭的問題帶了點刺，

隱隱觸碰到了南優鉉不願提起的禁區。

「哈，算是吧…我也沒什麼能做的……」

轉過身走到鐵門前，南優鉉拿出鑰匙要開啟公寓大門。

「我不這樣覺得。」

「…...我是色盲阿，各種事情都有很多限制。」

對於那人沒來由地斬釘截鐵，南優鉉只好再次提起這事。

「每個人都有缺陷，只是程度不同。」

那人冷靜陳述事實的話語，無情刺破了南優鉉一直以來的藉口。

也許是因為逐漸惡化的病情，也可能是天一般高的自尊讓他惱羞，南優鉉感覺到一股炙熱的氣直上腦門。

「跟你不同，雖然我只是缺錢，背著貸款念大學…」

「可是我在努力。」鑰匙不知為何就是無法順利插入孔內，南優鉉皺起了眉頭。

「我努力地想要反轉自己的生活、想要過得更好…」

「你呢？」

沒來由地遇到難關，手裡鑰匙和門鎖交戰的碰撞聲響，讓南優鉉越發煩躁。

「你在逃避嗎？」

鑰匙落到地面上發出了清脆聲響，低頭看才發現自己錯拿了樓上房門鑰匙，南優鉉彎下腰想撿回鑰匙，

卻來了一陣暈眩，他只好暫時閉上眼睛，伸手扶上門維持平衡。

「…沒錯啊…」

南優鉉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是在逃避沒錯。」

「…但你是誰啊？」

那人一連串的質問，直刺著他內心最敏感易怒的部分。

南優鉉覺得自己彷彿穿過了時空，再次回到那個家中與父母爭吵。

「你是我的誰？而你又有多了解我？」

「就算我再怎麼耍廢、把自己人生搞爛，也完全跟你無關吧！」

一時煩躁和衝動之下，南優鉉也攔不住自己的嘴。

只是，

他已經不敢回頭看金聖圭的表情。

「我，和你們正常人才不一樣。」

他忘不了。

小時候興高采烈分享自己的圖畫時，周遭人群的異樣眼光。

連父母都意味深長的看著自己，但他卻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於是，他再也不願拿起色筆。

而第一次明白自身的缺陷，是小學入學健康檢測的時候。

當其他孩子都順利地到達下個關卡，只有南優鉉一人坐在桌前盯著測試本許久。

「……難道不是21嗎？」他怯生生地問著。

南優鉉並不明白，為什麼同樣的圖畫、同樣大小不一的彩色圓圈分布，其他人看出來的數字會是74，

而自己拼命看著終於看出一點端倪卻是數字21。

而那一瞬間，他便被貼上了名為色盲的標籤。

有些孩子視他為怪胎，總是排擠欺負他。

還有些孩子則把他當作玻璃娃娃，老帶著同情的眼神連碰都不敢碰他。

而自以為善良的那些教師，看似保護著他，卻總拿著色盲這事大肆宣揚。

說真的，把他當作普通人看待，有這麼難嗎？

南優鉉一直很這樣想問。

直到後來年紀大了一些、搬了家開始新的生活，

直到他清楚意識到自己的不同、開始學會隱藏自己，

直到能夠用『常人的眼睛』、，『常人的語彙』描述所見事物…

直到現在，

能假裝做為一個正常人生活。

卻僅僅是假裝罷了。

為了考駕駛執照，首先體檢就是個難關，如果硬要考照還得請醫生開立可以辨識紅黃綠三色燈的證明。除此之外，不能隨意選擇想要就讀的大學科系、不能從事任何需要顏色辨別相關的工作……這個世界明明說著不歧視色盲，卻在各方面設下了重重關卡。

明明說著不歧視，

卻僅僅用冷漠的法規禁止，而不是試圖改變、尋找讓他們融入的方法。

南優鉉知道很多色盲者都有非凡成就。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這樣自暴自棄過活。

無論怎樣的缺陷，憑藉著努力和毅力，也能有機會開創新的局面。

而現在的自己，為了賭這一口氣，正耗費著自己的大好時光。

這些，他比誰都清楚。 

『我，和你們正常人才不一樣。』

南優鉉的一句話，將兩人一刀畫分到兩邊不同的世界。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他彷彿看見那條聯繫他們倆的線，一絲一絲逐漸斷裂。

「……我懂你的意思了。」

金聖圭平靜地說著，打破了僵局。 

默默地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聲，

南優鉉將頭靠著門邊，緊閉著眼忍受頭顱一陣陣抽痛。 

線，已經斷開了。

/TO BE CONTINUED/

*下回完結。12/23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