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刺耳的鳴笛聲由遠而近,像隻巨大的怪獸步步進逼、狠狠踩破了深夜的寧靜。
看著旋轉的紅光映照在不遠的建築物上,南優鉉知道救護車就在附近了。抬起手遮擋刺眼的黃色車頭燈,救護車從大馬路上彎了過來,南優鉉稍稍退到了一旁讓匆忙的救護人員通過。
是南優鉉打電話叫救護車的。
不過,當然不是因為同情。
只是認為身為一個『人』應該這樣做而已。
看到洪綱這樣躺在路邊,不難想像應該是被人修理過後丟在那的。曾想過上去把他給踹醒,或是乾脆當作沒看到就離開……猶豫了一會,南優鉉只是哀怨地發現自己不但狠不下心,也無法放任他大冬天躺在街上。
最後,南優鉉決定拔了他前額的一撮頭髮。
幼稚的在心裡詛咒他禿頭的機率大增,卻同時發現洪綱似乎是真的昏了。雖然只拔下了幾根,但照理說應該痛醒的卻沒有,於是南優鉉還是打了電話叫救護車。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上車嗎?」轉眼間洪綱已經被安置好了在車上,南優鉉看著戴著口罩對他說話的人員,皺起眉頭表示了疑惑。「警察等等會直接到醫院,可能需要你做個筆錄。」
「不做的話,萬一那個人堅持說是你打的,你會更麻煩的……這附近沒有監視器。」
…阿…真是麻煩死了……
使勁睜著眼皮強忍睡意,南優鉉在急診室外的椅子等著。
被說服的他乖乖地跟著來到醫院,癡癡等了將近半個小時,警察總算來了。
滿臉的鬍渣、警帽下露出了幾根蒼白頭髮、皮帶之上微微突起的肚子。過來的是個中年警察,垂著有些喜感的一字眉,抿著厚厚的嘴唇走了過來。也許是因為值夜班,讓本來就沒精神的面容,看起來顯得更加疲憊。
做筆錄的過程比南優鉉想像的輕鬆多了,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鬆散,連南優鉉隨便粗估目擊時間也都全盤接受。過了不到十分鐘,警察爽快的闔上資料夾便站起身準備離開。
「請問…怎麼沒問我,有沒有看見可疑的人?」
覺得整個流程實在粗略的讓人不可置信,南優鉉忍不住追問。
「這傢伙是道上的人,不要管太多。」也許是自己裝作單純小孩的演技太過高超,警察先生倒也沒露出不奈的神情,還慈祥地伸出手在自己的頭上拍了拍。
「還有,未成年深夜在街上遊蕩是會被管束的…不要讓我碰到第二次喔。」
他露出了自以為寬容大度的滿足表情,南優鉉卻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出來晃這麼多次了也沒見過你,八成都在偷懶吧。
為了以後可能還會再見,南優鉉拿出了絕活的逢迎推拉招數,把警察先生打理的服服貼貼。煞費苦心認為總算可以回家休息,後面卻又來個中年護士拉著自己話家常,說著自己兩歲大的孩子是如何貼心又可愛。似曾相似的話總重複的提起,南優鉉陪笑著覺得臉都快要僵化,這時總算有另一個護士插進了話題,他趁著間隙偷看了手機的時間顯示。
…三點二十分,婆婆媽媽的碎念真不是蓋的。
「……對了,這個是你?」突然被問到話,南優鉉趕緊將視線離開手機,抬起頭來卻正好撞見照片裡的自己。
「…是。」頂著一頭偏長的順毛,那是高一時所拍的入學照,看起來和現在的自己相去不遠。
「這是洪先生的東西,剛剛做傷口處理時從外套掉出來的。」
裝做冷靜的接過照片,南優鉉強迫自己維持正常節奏的步伐,慢慢走向洪綱的病床旁。眼裡掃過閉上眼睛休息的洪綱,然後停留在床頭櫃上他的外套和私人物品。
輕輕地拉了椅子在旁坐下,手裡向著他的外套裡邊探去,果然摸到了幾張冷冰的相片。
南優鉉謹慎的抽出照片,迅速的瀏覽過一輪。
圭哥、東雨、明洙,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
不夠……
只有這些根本不懂洪綱的目的..….
南優鉉有些焦躁的隨手亂翻,才發現外套下面還壓著洪綱的包包。
稍稍轉過頭確認他還睡著,南優鉉小心的拉開拉鍊,一眼就看見了一疊厚厚的紙本資料。
一打開便是大大的照片映入眼簾,老舊的貨櫃屋上被紅色粉末噴灑了『殺人者』三個大字。
還有最重要的,LN.13 的簽名。
果然是因為塗鴉嗎……
接著便是關於自己的詳細資料,地址的部分還被加註了表示重要的星號。還有東雨、明洙的也在其中,而被特別標示的部分全部都是跟圭哥有關的。
『金聖圭三年前開始寄住在鄰居張東雨家中』
『金明洙,1992年3月1日生。與金聖圭為堂兄弟之關係。』
在這之後也出現了不認識的人,連清楚的照片也沒有,只大約能看出穿著和體型。上面寫著是金聖圭的塗鴉同伴,南優鉉不自覺想起了剛剛圭哥說要碰面的那個人,……會是同一個嗎?
總算翻到屬於金聖圭的那頁。
比起其他人的更謹慎掃視過內容,南優鉉緊抓著手裡的資料,泛白的指節微微地顫抖著。
……太奇怪了。
『父、母、胞姊三人皆亡。
祖父母於多年前過世,現為金聖圭父親胞弟作為其監護人。』
明明是詳盡的個人資料報告,對於這樣重大的事件卻只用一句話輕描淡寫。
沒有年份、沒有原因,只是交代了結果。
就像被刻意洗成空白的一段過往。
閉起眼睛讓自己稍稍冷靜,大量的資訊突然灌入腦內,像是被強迫灌食一般脹痛的不舒服,兩側的太陽穴總一跳一跳的抽動著。
真的受夠了,身為局外人。
害怕踩到金聖圭的地雷,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在安全邊界徘徊。但想知道的遠比能知道的多更多,沒有勇氣跨過,就只能在外面乾著急。自以為保守又安全的做法,卻總是畫地自限。
…真的受夠了。
摔下手中的資料在床頭櫃上發出不小聲響,所幸這個區塊現在並沒有其他人在,也不會打擾到其他人。
南優鉉一把抓起洪綱的領口,直接將他從床上抓了起來。
「……?!」原本睡的好好的洪綱,突然從床上被揪了起來。
連帶著牽動全身的疼痛,使他吃力的緩緩睜開了眼,帶著滿臉不悅。「……是你啊…」
沒打算跟他閒話家常,南優鉉抓起了一旁的照片向著他的臉上甩過去。
「喂…這些是甚麼意思? …你們是誰?」
銳利的相紙邊緣劃過臉龐有些刺痛,洪綱看著飄落在潔白床單上的照片,然後藉由餘光看到南優鉉身後散落的那些資料。發生了什麼事他大概清楚了。
收回視線看著抓著自己領口的人,洪綱對上南優鉉的眼,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憤怒。思考了一會,洪綱決定閉上了眼,不回應南優鉉的提問。
「……搞清楚現在的情況。」
看著洪綱又是那副欠揍的模樣,胸口一把火便熊熊的燃燒起來,南優鉉抓著他就往後方用力一撞。後背撞上病床的護欄,正好碰到方才摔到牆上的瘀青,洪綱吃痛的悶哼一聲。
「我可不是在拜託你……」緊抓著的右手越來越用力,整個拳頭頂在洪綱的咽喉上,南優鉉感覺到洪綱因為自己的壓制開始呼吸困難,看到他蒼白的嘴唇開始發抖。
「這是命令。」
聽到意料之外的反應,洪綱饒有興致的抬起頭看著南優鉉,這傢伙跟之前被群毆的眼神太不相同。
「….你最好不要介入…」
「這不用你管。」
沒等洪綱說完,南優鉉冷酷地打斷他的話,壓住他喉嚨的手又更用力了一些。
像這樣的,是標準為了別人殺紅眼的類型。
洪綱一點也不想招惹。
但,很好利用。
「…所謂『我們』,是以周道煥為領頭的幫派。」
『周道煥』。南優鉉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應該就是上次讓圭哥光是看見來電顯示就抓狂的那個『道煥哥』。
洪綱拍了拍南優鉉架在他脖子上的手,示意讓他放開。
南優鉉反而更進一步,將重心放到床上,用全身的力量壓制住他。「你們打算抓住金聖圭?」
南優鉉的力氣比想像中的大,試著使上一些力氣想翻過身,卻還是死死的被壓著。就算有傷在身,洪綱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完全無還手之力。除了放棄也別無他法,洪綱淡淡的點了頭,表示回答他的提問。
「…你們要怎麼做?」
「……星期四的凌晨…」
全身呈現放鬆狀態,洪綱又再次閉起眼睛,看起來像是累了想再次入睡。
「根據之前的調查,他們星期四的凌晨會再出現。」
「……帶我去。」
洪綱沒有再張開過眼,也沒有任何的反駁。
於是南優鉉當作他答應了。
這無疑是個賭注。
南優鉉知道自己也許太過魯莽,但要他眼睜睜的看著圭哥落網,他寧可冒險去走險路。
就算在旁人看來都是愚蠢至極的傻子作法。
…就是今晚了。
平實過分的日常生活,讓南優鉉對於晚上的行動完全沒有真實感。
和煦的冬陽照在薄雪上映著刺眼的反光,就如以往一般和大家坐在溫暖的空教室內,打打鬧鬧分食著各自的午飯。成烈和明洙老像雙胞胎一般黏著不願分開;東雨是過動兒老是靜不下來,一會兒跑到右邊使勁戳著浩沅獲得了個白眼,一會兒對著圭哥的耳邊不停吹氣。金聖圭倒也一如往常的掛著無奈的表情,沒有多做反應。
連圭哥也太過正常了。
從那天晚上開始,南優鉉就沒有半夜再去橋下。金聖圭卻連個電話、簡訊都沒有,連一點異狀也不曾出現,就像那段時間是完全不存在過一般。
老實說,南優鉉有點受傷。
原以為可以藉由塗鴉拉近和他的關係,現在卻連好朋友似乎都談不上。
曾經交心過再拉遠的距離,感覺格外遙遠。
「喂! ...明天晚上就是平安夜,要不要來我們家玩?」
突然興奮大叫的東雨,讓南優鉉拉回了思緒。
「我爸媽會去飯店住一晚,我們可以霸佔房子盡情玩!!」
「好耶耶耶耶!!!!」喜愛湊熱鬧的成烈立馬抱起東雨,兩人吵吵鬧鬧不知在起鬨個什麼。趁著興致一來,李浩沅甚至在一旁說著,隔天聖誕節假期不如直接住東雨家的提議。大家七嘴八舌的,氣氛越來越高漲,看來平安夜的行程已經訂定了。
「那,優鉉也會來吧?!!」
東雨那清澈的大眼突然湊到自己面前,南優鉉藏不住驚訝小小後退了一步。
要是平日的自己,早就應該加入東雨他們的行列一起歡騰喧鬧了。
或許大家都注意到了他的異狀,紛紛停下話語等著南優鉉的回答。
餘光感覺到金聖圭也看著自己,南優鉉勉強咧開嘴、露出燦爛的笑容回應。
「嗯,好啊。」
不知不覺聖誕節又要來臨,南優鉉一向喜歡這個飄著雪的浪漫季節。
但今晚,希望不要下雪。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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